生态文学丨刘纲要：古桑洲记

有了五大桥，古桑洲(gǔsāngzhōu)就不再偏远(piānyuǎn)，从原先的神秘状态暴露在驾驶者的视野当中。从桥上俯瞰过去，浓密的绿植覆盖了整个绿洲(lǜzhōu)，绿树掩映中露出一些农舍、楼房。五大桥的钢铁弧线划过湘江上空时，总会有飞鸟在翩然飞过。飞鸟在更高的空中俯视，古桑洲很像一条鲶鱼，因而(yīnér)有“鲶洲”之谓。飞鸟们像是(xiàngshì)古桑洲派出的信使(xìnshǐ)，翅尖掠过的每道晨曦暮霭，丈量着传统与现代的微妙距离。 或许是古桑洲地处市郊，处于株洲与湘潭两座城市的交界，因而很少(hěnshǎo)想过去看(kàn)它。偶尔经过时，也(yě)曾想从湘潭这边(zhèbiān)的江岸(jiāngàn)，寻访上江洲的渡口。古桑洲属于株洲，湘潭这边并没有专设渡口上去，对岸的路途怎么走，也没太用心打听，以至于在湘潭城里生活了五十年，却从未去过近在咫尺的绿洲。 时间越是(yuèshì)久远，江中的绿洲越发显出神秘气息，吸引着我。 去年(qùnián)四月，偶然看到朋友圈关乎古桑洲的(de)图片，看到了“古桑洲候船亭”和带游览性质的商业介绍，便心动了。在一个周末，我踏上了去古桑洲的路程。跟着车载导航，过五大桥，下桥往江边走(zǒu)，穿过五六公里的一段(yīduàn)乡村大路(dàlù)，车子上了江岸大堤。大约二十分钟，看到了“古桑洲候船亭”。 渡口的(de)人稀稀拉拉的，有(yǒu)的在江堤上吹着江风(jiāngfēng)，有的在江堤的坡岸上寻着艾草、野菜当(dāng)吃食。候船亭旁的告示写着一些渡口信息，渡船(dùchuán)过渡时间安排是每半个小时一趟，早6点至晚12点，下半夜有急事需要渡船，需另行电话联系。乘船过渡费用不高，每人往返一次才6元。 四月的渡船推开江面(jiāngmiàn)时，整条湘江都成了(le)晃动(huàngdòng)的绿绸缎。发动机的震颤从脚底漫上来，与心跳共振(gòngzhèn)成某种秘语。不宽的江面，十分钟(shífēnzhōng)不到就过渡到了古桑洲。绿洲不大，长仅3.5公里(gōnglǐ)，宽约250米，占地面积约560亩。岛上常住人口也不多，60多户，200多人。整个绿洲上，有(yǒu)一条水泥乡村道路处于陆地的中央，贯穿西东。行走其间，可见民居散布在道路沿线，两三层的楼房很多，破落的平房偶尔(ǒuěr)也见，不时有酒家的招牌在醒目地招徕游客，“河鱼”“家庭厨房”“农家菜”一类的居多。 居民悠闲自在地在屋前坐着，看着不多的(de)游人；卖着蚕丝、桑叶粑粑等小商品的店主人，轻声介绍着自己的产品。路上除却(chúquè)行人，不见四轮(sìlún)机动车(jīdòngchē)的机器声。洲上居民的生活状态，与周边其他农村地区相差不多。我积聚在心的那份神秘与向往，随即释然。 直到步入桑葚园，我方才眼睛一(yī)亮，桑林(sānglín)在此刻达到生命的狂欢巅峰(diānfēng)。桑葚树茂密，声势浩大，树不算高，高过人头；叶子嫩绿，阔大如手掌；枝头的果子大多呈现红色，也有极少的紫色。当汁液在齿间(chǐjiān)迸裂的刹那，时空产生奇妙的褶皱，在味觉的甬道里猝然相逢。 古桑洲的(de)得名，应该是与洲上的桑葚树有关。在(zài)一商店小坐，吃着女主人的桑叶粑粑，聊着(liáozhe)小洲情况。女主人介绍，古桑洲有着久远的历史，这里的居民世世代代以(yǐ)种桑养蚕为生，现在正是蚕宝宝(cánbǎobǎo)吃桑叶的成长期，再(zài)过两三个月，便可把蚕茧(cánjiǎn)煮熟，剥下蚕丝出售。我们提出想看看蚕宝宝，女主人婉拒了，称蚕宝宝很娇嫩，对外界的气味很敏感，会引起不适，甚至生病。我们不由得生出一丝遗憾，我们竟然成了绿洲上传统生活的敌对。 在小洲的(de)最东端，看到了一座高大的牌坊，上书“崇义坊”，牌坊下是一座古墓，即罗瑶之墓。想起渡口处(chù)的“古桑洲三古”广告宣传资料，介绍洲上有着古树、古画、古墓。古墓，就是这座(zhèzuò)罗瑶之墓。此墓是明代大学士(dàxuéshì)张治为恩人罗瑶所建，见证着古桑洲历史的久远。墓前(mùqián)的石兽已模糊了面目，青苔在碑文间(jiān)书写新的注释。墓前的野菊花年复一年地开谢，将“崇义”二字阐释成生生不息的当代寓言。 半年之后，我再次来到古桑洲。女儿从大城市回家(huíjiā)过年，趁着天气晴好想出去(chūqù)散散心，想来想去选择了(le)这里。她大概是看了我登在报纸上的文章，想去古桑洲看看。 腊月的(de)(de)湘江苗条了许多，碧波荡漾着(zhe)光影，江上的古桑洲在水面露出了一段泥巴色，像是江洲有了脖颈。艳阳下(xià)的候船亭，金色的琉璃瓦泛着暖暖的光。江边有一个垂钓的人影，在江上坐成了一副“独钓寒江(dúdiàohánjiāng)”的剪影。渡口南岸大堤上一长溜的小轿车，让远离城区的渡口显出繁忙的景象。 渡口铁板与水泥地的摩擦声(shēng)，恍若古老编钟的变调。归乡游子的行李箱碾过跳板，轱辘声里藏着北上广的地铁轰鸣。小洲(xiǎozhōu)上依然(yīrán)静谧，照旧鸡犬之声也无。腊肉在屋檐下渗出油亮的乡愁，飘散的炊烟中，柴火噼啪声，构成一幅(yīfú)奇妙的归乡图。 大路上干干净净，只有树(shù)的(de)(de)影子跟它做伴，还有我们一家三口。居民还是悠闲自在地在屋前坐着晒太阳，也有洗洗刷刷、杀鸡剖鱼的，很多人家屋前悬挂着烟熏的腊肉，晒着花花绿绿的被单。只是少了卖蚕丝、桑叶粑(bā)粑的店主人(zhǔrén)。偶尔有摩托车从身边过去。即使有小狗好奇地对我们龇牙叫一叫，很快就(jiù)会被主人呵斥制止。那位(nàwèi)拒绝展示蚕室的女主人，窗台上始终摆着未完成的刺绣。绷架上的蚕娘采桑图，丝线从翠绿渐变为枯黄。 桑葚园没了(le)密密的树叶，光秃秃的，可以看到树干与树枝(shùzhī)，树干不及人高，是做了修剪的，树枝分(fēn)杈很多，这样有利于多长树叶，采桑叶养蚕。由于树枝并不干枯(gānkū)，成片的树枝叠加在一起会泛出青色的光芒，那即是生命的颜色。因而，景色虽然(suīrán)不如上次采桑葚时那样绿意盎然，却也不觉得苍凉。细细地看，有性急的桑树已经发出新芽了，大(dà)的有半个鸡蛋大小。 一群(yīqún)麻雀(máquè)在老树的枝头嬉闹，追逐，飞出去又落回来，垂直跌下来，正担心，又急速提升，一群雀在飞，一群雀在看。老树的枝丫随着雀子的起起落落在微微(wēiwēi)抖动，仿佛一个老者在逗着童子玩耍。 荷塘周边布局着几家饭店，挂着红色(hóngsè)的灯笼。荷叶枯萎，静静地与水面(shuǐmiàn)勾画出斑驳的倒影，几只芦花鸡在来来回回觅食，悠闲自在。 来到上次吃鱼的饭店，店面临江，站在那里可以(kěyǐ)看到对面株洲(zhūzhōu)万丰湖的楼群，还有江边的小舢板。店子(diànzi)里，有一个女人在厨房忙着，见有客人，起身迎候。 “今天不营业，大师傅回家过年(guònián)了。” “我们不吃饭，女儿难得回来(huílái)，陪她出来晒太阳。” “你们过年也这么悠闲吗？明天可(kě)就除夕(chúxī)了，不要搞卫生，不要准备年夜饭？” “我退休了，大把的(de)时间，这些早准备好了。” 返程(fǎnchéng)的时候，摆渡船上人略多了(le)几个过客。两个中年男人在数着钱，通报(tōngbào)着下午的输赢。带着四五岁男孩的年轻夫妇，研究着孩子手里捡来的螺蛳，螺蛳在纸做的水杯里，安静地缩着身子。 暮色中的(de)返航渡船，载着斑驳(bānbó)光影，在船舷切开的水纹里，把我们送回到南岸渡口。我发现，停泊江堤的小车(xiǎochē)有着很多外地牌照，该是孩子从外地回到古桑洲过年的吧(ba)——这或许是渡口与(yǔ)平素不同的元素。远处的五大桥，像巨型琴弦横亘天际，弹奏着星月辉光下永不谢幕的传统与新生并存的文化二重奏。 刘纲要，中国散文学会会员，中国小说学会会员，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，湖南省作协(zuòxié)生态文学分会会员，湘潭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、秘书长。出版有长篇小说《榴莲(liúlián)飘香》小说集《丢失的“香柚”》《嘿，自由侠》、散文集《那些过往》《半边(bànbiān)人生(rénshēng)》。